星期四, 10月 05, 2006

書與人的神祕交集──經營善意開放的書店空間

【黃寶蓮】
一目十行,過目不忘這樣天才的事都沒有發生在我身上,但一句觸動心弦的句子卻可以牢記在心,這樣就發現自己讀書原來是為了獲得啟示、尋找智慧,以致許多精
彩但未必有深意的描述就輕易被忽略!這也是為什麼讀小說是後來才學會的事,因為不懂得消遣,這當然也影響著我與書店的內在關係。

相信有很多愛書店,經常上書店,渾身帶著書香與靈氣的讀書人。「逛書店」這般高尚的雅興,在鄉下放牛吃草撒野嬉戲的童年,蝴蝶、知了、烏鴉、蜻蜓、藍天、
飛鳥、水塘、溪流……,比一切象形假借形聲轉注會意的文字先進駐我的腦袋,在中學之前,我所認知的天地與文字的世界截然不同。

是以,到了鎮上讀國中,第一次去書店居然是一種偶然而不是一種習慣。那是一個特別的週末,母親央我陪她進城買菜,到了街市不巧下起小雨,市場吵雜紛亂,母
親要我在市場邊的書店裏等著她。三十幾年前,那大概是中壢鎮上最大的書店之一,但擺設非常單調,長條空間,中間平台上放些散文小說,那時沒有排行榜,也認
識不了幾個作家,吸引我注意的居然是一本本構圖、色調不同的封面設計,結果選了一本紫灰色,外加透明膠套的散文,作者也叫「紫薇」的《淡紫的秋》,那樣的
年紀所迷戀的夢幻色調,買書看樣,真的跟買衣服一樣,只圖色相。

這是我與書店的初戀,沒人教導我親近文學,也沒有一頭栽進書頁裏;偶爾買書,好像也是文藝少女偶發的浪漫情懷,聯考升學壓力太大,那些能遁匿在書店享受課
外讀物的肯定是得天獨厚,慧根早發。是以,日後與書店的關係,泰半是實際而自私的因素,比如將書店當成約會場所。

到了香港之後,發現那個穿著現代外衣的老城市,窩藏許多不肯與歲月妥協的舊書店,繼續在失去的年代裏纏綿思古;於是,每隔一段時日就揹起一個大布包,坐渡
輪,換地鐵,去到旺角那麼一個帶著「旺角卡門」、「廟街皇后」傳奇色彩的地方,爬著老舊晦暗的樓梯上閣樓書店去流覽;總也會遇見一些古典書生相忘江湖式的
奇特人物。

有家「青文書屋」,在灣仔電車道旁巷口的閣樓上,回字型裡邊一角有過期的聯合文學雜誌,也有非常純淨的《素葉文學》月刊,經常出現鄭樹森的大作,薄薄的頁
數就有了份量,偶爾堆在門口特價書裏也會找到「清溪道人」那樣神祕的武俠作者。

過去經常造訪那家書店,離港後多年,舊地重訪,櫃台後面還是端坐著那個方頭正臉的掌門人,只是下巴變厚,肩膀變寬,書店變窄變小,因為書越堆越厚,幾乎像
書災那樣向四面八方蔓延囤積,那個有文學雜誌的角落就再也走不進去了!

新近出現的「牛棚」,專賣大陸的簡體字版,新書進得快,賣得也快,趕場似的,去晚了就會錯過好書,買書終也被逼成趕流行服飾一般;到了這樣的時代,書店已
經不再是書店,書也不再是傳統的書,新的出版概念,新的經營模式,像Page One,像「書不起」的開放藝術圖書空間,「阿麥書店」精挑細選的書類、獨立樂團的
CD、很小很小的書店,卻有伯樂千里馬那樣的相知,還有小劇場、音樂會,老闆James的生意機謀,就是專心一意經營一個愛書人屬意的獨特空間。

在紐約生活的日子,住處街角就有家幾乎要倒塌的舊書店,風燭殘年的老店主,逢人便滔滔不絕述說生平,彷彿必須靠著訴說才能證明自己活過的一生,才能驅趕獨
自生活的百般寂寞,去那樣的書店,特別感覺時光緩緩,歲月悠悠,待久了都會忘了今夕何夕,身在何處。


十二街與百老匯街口的二手書店Strand,也是世界最大的二手書店,聲稱擁有十八公里的書目,新舊、珍本、絕版、兒童書……無所不包,在裏頭閒逛,完全是一種撈
寶的心情,經常是不小心走進去,卻是滿載而歸的意外歡喜。

二手書有時會有題字,偶爾也有注解;網路eBay上將二手貨美名曰:前人所愛,一切事物又因此而多了份情緣,那是二手書特有的溫馨,書的身世由此開展伸延。

一般的連鎖大書店反而不常去,橫著脖子看英文書名還真有點累,而且擺在顯眼地方的盡是暢銷書,未必合胃口,況且大書店對一個缺乏訓練的讀者,往往令人忘而
卻步,茫茫書海,不知從何下手之感,幸好那樣的書店都有專業店員,隨時指點迷津,如今電腦鍵盤上敲打幾個字母,一整列資料就呈現在眼前。

八十年代紐約的中文書店,最具代表性的兩家,分別是賣直排繁體的世界書局和橫排簡體的東方書局,都有井水不犯河水的小心。世界書局在中國城邊一棟古典而氣
派的灰石建築裡,兼賣民俗手工藝品,地下室有不少台灣出版的主要書目。

東方書店,一直有社會主義特色的服務效率還有舊中國的人情,整天放著嘹亮的中樂,裡邊從樂器到文房四寶、金石用具以致醫術神算和古今文學,品種豐富,老少
中青港台大陸讀者都具備,書店一角備有一個大桶,裝著熱騰騰的白開水,有茶杯供人隨時免費飲用,看書的人隨意坐地板或硬梆梆的窄板凳,冷天裡一頭鑽進那樣
一個與外邊現實格格不入的中國情調裡晃蕩一回,也會有恍然到另一個世界的奇妙感受。

在倫敦居住的時日,書店就在郡中心的十字路口邊,那裡有鐘樓、廣場、樹蔭下有貓狗行人,每天買菜經過,小小的書店玻璃窗檯裡經常蹲著一隻灰毛綠眼的波斯
貓,裡邊還有一扇長窗對著後院的蘋果樹,在那樣的小天地裡,書也香,人也好,隨便看看翻翻就已心曠神怡,去幾次就跟店員熟了,跟書本熟了,知道新的雜誌期
刊什麼時候到,知道哈金在哪裡,菲利普‧羅斯在哪裡,詹姆士‧奧力維在哪裡……,如果找不到書,店小姐總是盡心盡力在幾天內訂來你需要的貨。

這樣,到了自己因緣際會也經營起一家書店的時候,幾乎就是依照著自己期許的圖像去經營一個善意而開放的空間了;比如:窗影、綠葉以及諸多先前被人收藏且珍
愛的二手藝術書籍;每本書,以致每一個走進來的客人,似乎都是一段書與人預設的情緣。

又比如:要有美麗好看的圖畫在牆壁,要有詩歌朗誦,要有電影欣賞,要有新鮮的話題討論,要有茶,要有點心,要有音樂……要讓進來的人舒服自在,要讓讀書看書
成為家常……,於是,一個小小的空間就聚集了一切有關書店的可能夢想。

其實,大規模的書店早都已經像無所不有的百貨公司了,只是,百貨公司是一個純粹商業而欠缺人情的地方,是以,當有人進來抱了一堆書坐到沙發一角就沉浸在自
己世界的時候;當一個拄著拐杖的白髮老人進來尋找三十年代女伶畫片的時候;當一個朋友悄悄告訴另一個朋友:這家書店很好,他們會跟你說話的時候……,書與人
就有了某種神祕交集,彷如書是有情的,它們也在等待、尋覓一個知心人。

生在這樣的時代,做為一個現代讀者是多大的福氣啊!這麼多書,這麼多各式各樣的大小書店,一家比一家精彩,無非是要討讀者歡喜,滿足愛書人貪婪而不知足的 閱讀欲望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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